[小说]雪山飞狐的结局

黎黍匀/文

    解说：1959年，当时写《雪山飞狐》故事的金庸，其实只是意气风发、突好自我的阶段，并不能领略到最高境界，因此他在犹豫与决心的矛盾下，设计了《雪山飞狐》的结局，这个结局也是金庸的心结，本来他后来想把结局写出来，但是觉得这个境界需要缘分的，所以索性也不写了。而他塑造的苗人凤、胡一刀、胡斐三人，皆为豪气干云胸怀坦荡的江湖好汉，武功素养皆臻一流，因此，结局不是一般俗人设计一样的，当时金庸并不能够区分此点。这里将真正的结局写出来。  

接上回：胡斐将苗若兰救出，恰好被苗人凤看见，发生误会，加上对胡斐的猜疑，于是要求胡斐到悬崖上决战，以定高低。胡斐慨然前往，于是二人在悬崖上激战。 

片刻间交手十余招，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，疑心大盛，只是形势所禁，实无余暇相询，一招“返腕翼德闯帐”削出，接著就要使出一招“提撩剑白鹤舒翅”。这一招剑掌齐施，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，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，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。

其时月明如洗，长空一碧，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光亮。

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，犹似镜子一般，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。胡斐看得明白，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，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，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，不须旁人相助，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，当下一招“八方藏刀式”，抢了先著。苗人凤这一招“提撩剑白鹤舒翅”只出得半招，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。他此时再无疑心，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，叹道：“报应，报应！”闭目待死。胡斐举起树刀，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，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，决不能伤她父亲。

然而若不劈他，容他将一招“提撩剑白鹤舒翅”使全了，自己非死不可，难道为了相饶对方，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？霎时之间，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：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，教自己一生孤苦，可是他豪气干云，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，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，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；但若不劈，自己决无活命之望，自己甫当壮年，岂肯便死？倘若杀了他吧，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？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，这一生活在世上，心中痛苦，生不如死。那时胡斐万分为难，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。他不愿伤了对方，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。他若不是侠烈重意之士，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，更无踌躇。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，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。当此之际，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……

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，良久良久，不见二人归来，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。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，一双婴儿鞋子，还有一块黄布包袱，月光下看得明白，包上绣著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七个黑字，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。她站在雪地之中，月光之下，望著那婴儿的小衣小鞋，心中柔情万种，不禁痴了。

    苗人凤明知这一刀下去没有了活命机会，但若在临死前知道对方是胡一刀的孩子，托付女儿于他也是坦荡了，嘴巴念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。那胡斐正欲劈过去，却看到他嘴巴蠕动，恍然间洞察对方心意，突然脚下松动，身子自然下坠。原来那悬岩本已受不了二人重量，胡斐使出全身力道，悬岩已经受不起，喀嚓一声，随之坠落。两人身子直往下沉。

在此生死关头，胡斐将树刀方向反插入岩壁，伸手给苗人凤：“来！”苗人凤睁开眼睛，也将树枝插入岩壁：“你错过了。”胡斐道：“杀了你，我也活不了。”苗人凤道：“等会再打。”说毕，握紧对方的手，各施展内力，互相借力轮流拔出树枝，互相插入石壁，以此缓冲下降之势。原来站立的悬石已经全部坠落深崖，良久才听到崖下传来闷声。

胡斐与苗人凤各施轻功，匍匐而下。那树枝只击得崖壁雪石纷飞，却也能插入尺长，可见二人内力深厚。当下到一半时，悬崖向内凹进去，并非直降下来。苗人凤以树枝往里一探，抓紧突出的石头，引带胡斐进来，胡斐借势翻身斜内，再以树枝插入崖缝，稳住降势。那苗人凤再以同样方式稳住降势。不一会功夫二人已经降落到悬崖底下。经此险情，二人皆疲惫不堪。稍作休息，苗人凤伸手过去：“好，离开这里再打过。”胡斐伸手过去，心中却已经充满了一种生死之交的感觉。

二人回到了苗若兰等待的雪山脚下。苗若兰满脸欢喜，她以为爹爹已经答应了胡斐求婚的请求，自是娇羞无限，红红的美丽肌肤与雪色相互交映，更是丽若仙人。

苗人凤瞧见旁边有一株树，走过去拆了两支，抛了一根给胡斐道：“适才地势限制，互受干扰，不分胜负，再来。”胡斐点点头，接了过来。苗人凤又道：“我施展提撩剑白鹤舒翅的时候，你知道化解招数？这世上只有一人可破我剑法，难道你就是......”经过适才的生死打斗，胡斐早已不怀疑他心意，于是点了点头。

“但是，你不一定是我对手。”苗人凤说道，“因为你使胡家刀法有缺陷，真正的胡家刀法看好了。”当下不等胡斐回答，竟直接展开胡家刀法，一招一招演示出来。当使到“八方藏刀式”时，苗人凤的刀式更有一种大家风范、睥睨武林的大气，胡斐不禁暗道：“原来我胡家刀法竟然如此纯正大气，之前练习的倒是乖戾难训了。”而到后面的演示，更是令胡斐心惊：“有好几招我都不知道如何使出来，苗大侠他竟然知道，如此说来他应该不至于要杀我父亲，那又是什么原因呢？”但是他心中将胡家刀法按照苗人凤演示的方法施展出来，登时便觉得内力全身四布，豪气自然发出，一种从容境界悄然生出。自己不禁暗暗赞叹：“这才是我胡家刀法的境界！原来以前缺失的部分复原回来，威力更为惊人。”苗人凤演示完毕，微笑道：“二十年前，我与胡一刀大侠切磋武艺，这是他演示给我的。”

正当胡斐要试招的时候，苗人凤却又施展开苗家剑法，只听苗人凤说道：“胡大侠施展刀法后，我也演示了苗家剑法，今天一样给你瞧瞧。”胡斐见他剑法灵动飘逸，稳重凛冽，时而杀气满布，时而大气无镪，不由英雄气慨油然而起。苗人凤使到提撩剑白鹤舒翅的时候，刹时剑风四布，另人窒息，不禁惊叹：“果然无人可解。他又为何在我面前透露剑术秘诀？而又将胡家刀法还给我？他的用意是什么？”

苗人凤演示完毕道：“这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晚上，我与胡大侠切磋武艺时的情景。”未等胡斐答话苗人凤忽地一招“黄龙吐须”式只刺过来，胡斐反应过来，以胡家刀法迎了上去。二人都知道了对方了招数，自然打得难分难解。而胡斐已经贯通胡家刀法，施展起来更是轻捷自如。苗若兰呆呆地看着他们。只是善良的姑娘怎么也不理解为何他们又打了起来，难道是胡大哥跟爹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吗？二人使出平生绝学，以期分出高低胜负。剑气、刀风到处，卷起凛风，雪花随之漫天飞散起来。二人越打越烈，雪花翻飞，如同两团雪影在飘移。胡斐得以继成全套的胡家刀法，比之之前更是得心应手，纯正遒劲。苗人凤数十年未遇此等高手，自然是豁然开朗，招数如行云流水般划出。

打至一百多招，胡斐跳出圈子，拱手道：“苗大侠，你的武功晚辈佩服得紧，你不会杀我爹。”苗人凤仍然威风凛凛道：“即使如此，咱们也要分个高低。”

胡斐在胸前比划了一招，道：“如果你脊背不如此，晚辈没有胜你把握。”苗人凤一愣，忽然哈哈大笑：“那么现在我也无胜你把握。说，胡大侠是你何人？”

胡斐道：“实乃家父。至于苗姑娘的事......”

苗人凤一摆手道：“不须多说，我明白。”

胡斐把树枝一抛，叫道：“肚子饿啦，苗大侠你吃不吃饭？”苗人凤又一愣，二十年前胡一刀跟他斗到酣处，也是如此忽然说出这话，登时故人形象如若在前，不由得悲喜交加，脱口而出道：“好！”

胡一刀竖起手来，斜斜向上一指，这一招“参拜北斗”，这是向苗人凤致意。此时胡斐心中已然钦佩，用上了武林中最恭敬的礼节。而这也是二十年前胡一刀向苗人凤致意的礼节。苗人凤不加思索，扔下树枝，大踏步过去，拍着他的肩膀道：“好！好，好！”

苗若兰瞧见父亲以手拍胡斐肩膀，以为父亲已经答应了胡大哥的求婚，满心欢喜地冲了过去说：“爹爹，你是同意了？”

苗人凤一愣：“同意什么？”忽然醒悟，立即哈哈大笑起来。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