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加坡的成功与儒家文化无关
赵宗彪
作者按：2008年10月，我当时作为大陆的公务员，到新加坡接受了为期半月的培训。回来后，写了这一篇完全属于私人性质的体会。现在翻出来，公之于众。此文有所删节，并隐去相关地名。所有观点，同考察组织者无关。
1978年10月，中国副总理邓小平访问新加坡。他在新加坡总理李光耀的陪同下，默不作声地看着新加坡土地上的奇迹。临别时，讲话从来干脆利落的邓小平对李光耀说：“向新加坡学习!”
同年12月，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，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幕从此拉开，东方的巨龙真正开始醒来。
30年后，2008年10月，我们大陆股份经济发源地浙江某州的28位处级公务员，从上海飞赴新加坡，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学习考察之旅，我滥竽其中。半个月的课堂学习和实地考察，获益匪浅。这个美丽的岛国，给我以很大的震动和很多的启迪。
新加坡是一个小小的岛国
它是一个在地理上极易为人所忽略的国家。
一般教学用的小地球仪根本无法显现它的形状。世界地图上标不出它国名以外的任何地名。在许多地图上，它只以数字表示自己的存在。我当年大学考文科，记忆里从未有新加坡的题目出现过。所以，没到新加坡以前，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半岛国家。因为在世界地图中它没有图，它是马来半岛的南末端，紧靠着马六甲海峡，国土被国名严严实实地覆盖了。
到了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无知，原来它是一个岛国，它由新加坡岛及附近63个小岛组成，全国面积为699.4平方公里，其中新加坡岛占全国面积的88.5%，700平方公里的总面积，比大陆普通一个县的面积还要小。如果同中国的领土对比，则只有1.3万分之一。作为一个国家，可以说是只有巴掌大。
它气候炎热，属热带海洋性气候，常年高温多雨，湿气也重，年平均气温24-27℃，对台州人而言，实际上是四季如夏，而且是比较闷热的夏季。
它虽是弹丸之地，但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。它扼马六甲海峡的出入口，北隔柔佛海峡与马来西亚相邻，南隔新加坡海峡与印度尼西亚相望，既是军事要冲，也是中国石油能源进口的主要海上通道。
它全国的人口约460万，比台州少约100万。其中华人占76.7%，马来人占13.9%，印度人占7.9%，其他种族1.5%。马来语为新加坡国语，英语、华语、马来语、泰米尔语为官方语言，英语为行政用语。主要宗教为佛教、道教、伊斯兰教、基督教和印度教。
这个小到在在世界地图上无法标出地形的海岛国家，如此多的人口，拥挤在这么小的地方，你要举目无人就很难了，全国耕地无几，仅有农耕土地，基本上是作为观光农业而存在，为的是让学生知道粮食如何生产。它的食品，几乎全部需要进口。它是一个国家，更是一座城市，因此被称为“城市国家”。
它这里的华人大都是广东、福建人的后裔。我坐了三次出租车，司机都是华人，一个来自福建，两个来自广东，都是第三代了，因为祖父一辈的教育，能说华语，也知道自己的祖籍地，但都没去过中国。这里的华人相对于中国大陆来的华人，身材偏矮小，皮肤黝黑。但同马来人相比，又要高大白净许多。总体而言，这里男女居民的相貌都乏善可陈，稍有可观者，肯定都是中国大陆的新移民。
它同中国的交往源远流长。中国古书上出现的“淡马锡”就是指现在的新加坡。六百年前，明朝的三宝太监郑和率领二百多艘船组织的舰队，带着二万八千名水手，自中国大陆首度下西洋，随后六度下西洋，足迹遍布三十多个国家，也曾多次行经新加坡海峽。这个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壮举，可惜并没有给中国的后人留下多少实质性的遗产。只是，在东南亚、非洲建起了许多郑和庙、郑和碑、郑和村、三保山、三宝洞等，以文物的形式，说明郑和七下西洋壮举的历史影响。新加坡也有很多同郑和有关的地理名词。但是，也就仅仅是地名而已。
从可考的文物看，中国人是已知的这块土地上最早到达的文明人。却从未成为这块土地的主人。因为凡在这里生活的中国人，从未被中国政府所承认。他们是天朝的“弃民”。实际上，是没有人认领的孤儿。所以，除了人种基因上他们有华人血统以外，从文化和国家意义上说，他们并不是中国人。
它1824年沦为英国殖民地，二战期间被日本占领。1945年日本投降后，英国恢复对新加坡的殖民统治。
它1959年实现了自治，并在1963年9月并入马来西亚联邦。
它1965年8月9日，在卓越的领导人李光耀的领导下，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，成立新加坡共和国。到我们去的2008年，它立国的历史只有43年，还比我的年龄小1岁。
新加坡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国家
它是一个花园之城，更是一个美丽整洁之国。到处是葱茏的绿荫，到处是盛开的鲜花。它是一个石油冶炼大国，却是一个环境优美、空气清新、河水清澈的地方。它是一个小国，但它的产品却遍布全世界。它的国民生产总值2008年高达1650亿美元，人均达到39596美元，在全球排名第六位。
它到处是华裔，面孔都像广东、广西人，但他们的优秀分子并不大会讲华语，而是以讲英语为上层人物的标志。中国人到美国、欧洲，敏感的人会感受到他们白人对中国人的轻视。但在这里，这种现象同样存在。它并不如我们一厢情愿的那样，因为与华人同文同种，就对我们特别友好。
它是一个小国，却在国际上有着同本国大小极不相称的地位。它是一个小小的岛国，却经常为各大洲大国之间的纠纷斡旋。它的领导人，都是美国、日本、英国等强国的座上宾。它的国民，只凭本国的护照，就可以飞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(当然，朝鲜之类的除外)而不需要签证。它实际上是一个世界大国。
它没有自己的矿产。就是饮用的淡水，也要向马来西亚进口。它用马来西亚进口的淡水生产的纯净水，再出口马来西亚，就足以形成贸易顺差。它不仅利用一切自然河港伫存淡水，更化大力进行海水淡化。一个小小的国家，它的海水淡化技术，却是世界一流。
它国内缺少自然资源，但它可以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购买需要的物品。
它没有多少人口。但它需要的人才，可以从世界的角角落落引进。
它的国民的四分之三以上是华人，但是，华语并不是它的国语。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，曾禁止它的学校教授华语。直到九十年代，才恢复华语教育。它的国民是黄种人，但是，它的思维，却是英联邦的。它号称有华人血统，实际上，并无多少相干。他们实际上是黄皮肤的英国人后裔。
它是实用主义者。它没有多少口号。一切为了生存，也许就是它的口号。但它却是亚洲经济发展的最好榜样。
它是弹丸之地。却是泱泱大中华留学和移民的第三目的地(第一是美国，第二是日本)。如果以本地人与留学生人口比例计，它是中国人留学最多的地方。
它是一个独立的国家，却又是英联邦的一个成员。它的政府部门是部直接管到国民，而没有中国大陆的省、市、县、乡的多个层级。它的政府部门没有警卫，没有登记，也看不到一个上访者、一个游行示威者。除了总统府，看不到卫兵。
它的书店非常多。中国大陆的畅销书，这里都有。这里有的，我们大陆却不能有。但更多的是英文的书。
它没有悠久的历史，没有“先前阔过”，一两百年的老房子，在这里就是超级文物。但是，这里却是中西文化的交汇处。它的博物馆、画廊、收藏家不但数量多，而且质量也全球闻名。无论是中国画、西洋画、东洋画，在这里，都能找到自己的市场。它是中国画家愿意去展览的地方。艺术巨匠吴冠中就把自己最喜爱的画，捐给了新加坡美术馆。
它是一个小国，地盘不足中国的一个县，人口不过一个中国的中等的地级市，却是中国海外公务员培训中心，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中国官员来到这里学习交流(我们也是其中一个团队)。对培训，新加坡政府大力支持。因为不但培训本身带来了收入，传播了自己的文化，而且，更培养了中国官员对新国的好感，联络了感情，为以后到中国开辟市场打下了基础。实际上，中国的辽阔土地，都是它赚钱的地方，实质上也成了它的”疆土”。
它长期以来，都是李光耀成立的人民行动党一党长期执政，但仍然保持多党的体制，哪怕没有为选民选上，依然要给反对党在议会中提供席位。
它实行的是精英政治，但是，并没有使人民感受到自己被愚弄。
它有许多中文报纸，有亲大陆的，有亲台湾的，更多的是中立的。不过，最多的还是英语，英语永远是它的主流。同是一个报名，中文英文的内容却不同。因为它的中文报纸大多是华人看，就说中国人的好话。英文报纸就不一定了。
它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国家。
聪明到它的邻居不敢引以为朋友。它的邻居们既恨它，又怕它，但奈何不了它。它要扩大领土，惟一的办法就是填海造地。但是，它的邻国连填海的沙土都拒绝卖给它。它不得不高价远洋运输沙土，以实现海上领土的扩张。
它是一个英美大陆法系的国家，却依然保留着野蛮的鞭刑。它可以对乱涂乱喷的美国佬动鞭笞之刑。它可以给说情的美国总统一点面子，减少鞭刑的鞭数两下，但绝不特赦。
它是一个小小的亚洲国家，却是一个彻底的欧洲文化思想主导的国家。它小小的国家里，从不清一色。它的国家总统，总是由少数民族担任。它的现任总统，就是一个印度人的后裔。
它的国土上，到处是宗教建筑，政府也鼓励各种宗教建筑遍地开花。从佛教、伊斯兰教、印度教，到天主教、基督教、道教，品种齐全。对宗教的充分尊重，并保证兼容并包，确实是一个国家长治久安最好的药方。
它的机场是全亚洲最大，但秩序井然。不仅如此，它又开始筹划建造更大的机场。
它对国民的赌博严厉禁止，但却在修建世界上最豪华的赌场，专门为各国赌客服务，让外国游客来烧钱(实际上，就是为了大陆华人开设)。
它根本不是一个军事强国，却是全民皆兵的国家。它非常明智地和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结成军事盟友，它的国家智慧绝不输于以色列。它的国防军并未驻守在本土，而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澳大利亚。它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实力：它的第二波反击，却可以将一直并不友好的邻邦侵略者摧毁。
它能无中生有地开辟旅游胜地，它能引进最先进的医生和医疗设施建设最好的医院来发展医疗旅游。
新加坡是中国的榜样
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国家，也是一个非常值得中国学习和借鉴的国家。
有人说，新加坡因为小，所以好办事。此话大谬。世界上小国多矣，有几个小国能如此美丽富饶、和平安详而且有如此高的国际威望?世界上大多数的战乱和爆炸，最残暴的专制统治，都在蕞尔小国进行。
它没有资源、没有市场、没有历史、没有腹地、甚至根本无法让战斗机起降，连大规模军事演习的场地都没有。但是，它的所有邻国，谁都无法动它一根毫毛。
它的成功，靠的是新加坡人的文化，靠的是它的领导人的智慧，靠的是错误最少(也就是世界上最好的)的体制。
说它没有历史、没有文化，那是片面之论----西方积淀了上千年的文化它全然拿来，它的文明就有了几千年。
它是一个实用主义的国家。它并不因为自己黄皮肤、黑头发就认为天然是亚洲人。人的肤色不能改变，但是教育可以改变人的思想。
在新加坡，我总想，为什么我们就没有这样的成功?为什么小国能做得到而我们不能?因为有大学挚友在我驻新大使馆工作，晚上的时间，他都带我开车兜风，十来天里，几乎走遍了这个小国的所有地方。
新加坡，一个让我着迷的国家。
新加坡，一个让我沉思的国家。
新加坡给我三个启示：
一，一个民族、一个国家以什么作为自己传承的根本?文化是比人种更重要的力量。我们非常讲究血统，讲究遗传。但是，对一个人来说，什么最重要?是他的文化、思想。一个在美国生活了几代的非洲黑人的后代，尽管还是黑皮肤，但绝不会与还是非洲原始部落的黑人有相同的思想，他们不可能再是同一个民族。新加坡人的绝大部分，是汉人的后裔，但是，他们的文化，同中国已没有什么联系了。他们的主流文化，是英美的文化。它的语言、行为方式、政治体制、社会结构，已同西洋无二。同日本一样，在地理上，它是一个亚洲国家，但从文化上，新加坡是不折不扣的欧洲国家。
我认为，新加坡的成功，与所谓的儒家文化，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。这恰恰就是它最主要的原因。
尽管有许多中国人在新加坡留学经商，但与新加坡人通婚的很少。不是种族原因，而是文化差异太大。
同样的华人，不同的文化，就会有不同的政治体制，不同的体制，又产生不同的国民。一个小国所产生的巨大能量，实际上是文化的能量。当世界的潮流在浩浩荡荡向前的时候，我们如果还在抱残守缺、夜郎自大，时机错失之后，付出的代价将会更大。
二，一个国家，一个民族，它的领袖人物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。新加坡的崛起，很大程度上因为有一个出色的领袖李光耀。这是一个完全接受西方教育的精英分子，可以说是他一手缔造了新加坡这个伟大的小国家。他有着宽阔的国际视野，超乎常人的远见卓识，实用主义的国家立场。这个世界，从十七世纪以来，就是以欧洲为中心了，文明的重心也在西方。一个国家的领导人，只有熟悉西方的行事规则，才能为国家赢得利益。俄罗斯当年是一个比中国还远远不如的农奴制国家，它的国王就化名去西方学习。当年的中国，同西方列强的矩离，相差并不太远。而满清政权的统治者们，闭关锁国，傲慢无知，对于英国来华通商的特使，还以恩主的口吻同人家说话，要求使节行臣妾之礼。后来，竟然依仗荒唐的义和团，与列国开战之后，并且在谈判之际，根本没有国际法的概念，居然杀害使节，自食诺言，结果，引来八国联军的火烧圆明园。当时比中国还落后的日本，在挨打之后，主动学习西方，终于成为强国。
这个世界，从来都是适者生存的世界。李光耀就是一个适应了世界潮流的卓越领导人。他以非凡的勇气，领导人民接受先进文化，以普世价值观来指导自己的国家。
三，一个国家的疆界以什么来衡量?什么是国家实力，是国内生产总值?是军事实力?一个最大的国家，总还有疆界。但是，一个所有的国民能到世界各国而没有阻碍的国家，它的领土实际上就是整个世界。当它的国民在世界都受到尊重，这就是比国内生产总值更为重要的实力。建立军队的目的是什么?保卫国家安全。当和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成了盟友，它的国防，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防。到处树敌，就是与自己为敌。一个国家，如果国民只能龟缩在自己的疆土内歌唱自己多么历史悠久繁荣富强，多么伟大光荣正确不可战胜，十有八九是自欺欺人。
我能看到的未来
我们住的宾馆就在新加坡最繁华的乌节路大街上。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，有非常多的中国人的面孔。他们中有游客，有留学生，有商人，有官员。分辨是容易的。从容貌上看，中国人普遍比新加坡人长得高俊，而女性长得更比新加坡女人美。新加坡女性鲜有好看者。从精神上看，则更为明显，我们总有焦虑不安的成分。但是，新加坡人多坦然，平和。
到新加坡学习，我们接触了不少当地的议员、官员、学者、企业家、银行家、普通民众，以我的观察和思考发现，我们对新加坡一直存在着很多和很大的误区。最荒唐和致命的一点就是，我们一些人自欺欺人地以为，新加坡所取得的成就，是儒家思想的胜利。
我以为，新加坡的成功，说白了，实际上就是两条：一，政治体制上，坚定不移地走民主宪政之路;二，经济体制上，坚定不移地走市场经济之路。
当年邓小平访新的时候，李光耀总理说，新加坡人是中国沿海贫穷渔民的后代，没有文化，素质根本无法同大陆比。我们能做到的事，大陆有受过儒家几千年文明熏陶的人民，肯定能做得更好。这是李光耀的美好愿望。
我们在现代化的过程中，总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中国人和一些外国人，以中国人素质低为借口，认为民主宪政不适合中国。
这同“华人与狗不得入内”的标牌一样，是对中国人民人格和尊严的最大的侮辱!
如果中国人素质低，那么新加坡人是怎么回事?
这是我到新加坡学习的最大收获。
拓展阅读：
《廖保平：新加坡的成功跟儒家文化无关系》
http://liaobaoping.baijia.baidu.com/article/51713
